走出寺院大門時，海曇忍不住回身望了一下，看見明闌正木立在那裏，似乎是目送著她們遠去，灰舊的僧衣，清瘦的身影，慈悲的表情。

仿佛是一幅靈清的畫。

海曇說：“我就說過嘛，只要有我出馬，‘美人計’沒有施用不成功的。”得意了一會兒，她又說：“可是，我隱隱覺得這件事情有點不對勁，至於是哪裏蹊蹺，我需要再想想。”

夜蘭說：“我怎麽感覺山上的溫度突然下降了一點？按理說，此時接近正午，太陽光應該越來越強烈，溫度應該上升才是。海曇你幫我看看，天上此刻有烏雲嗎？”

海曇往天上一望，“晴空萬裏，沒有烏雲。”

“這就奇怪了。”

海曇突然駐足，“我知道了。當那顆隱藏巨大巫術的念珠被摧毀以後，因它散發出來的強烈熱量就隨之消逝了，你當時沒有看到，那顆珠子成為粉末飄散到空中時，滾出一團又一團的烈焰，不得不說，雪蓑老頭的巫術力量太強大了。哦，我還想到一點，我覺得可能是因為那顆珠子的存在，導致山頭的整個氣溫偏高，現在珠子被摧毀了，寺院連同這個山頂的溫度，就稍稍降低了一點。”

夜蘭點了點頭，“不愧是雪蓑老人，其巫術力量竟然能夠改變一座山的氣溫。”

兩人快到山腳的時候，天空驟然下起了小雨，雨絲凊涼，綿綿如線。海曇看著仍在天上的太陽和鋪滿大地的金色陽光，多半情況下，太陽雨是因為一片烏雲帶來的短暫雨水，而如此晴朗天氣，沒有下雨的可能。此事實在蹊蹺。

“不好。”海曇停住了腳步，“我們馬上返回寺院！”

夜蘭不解，“怎麽了？”

海曇的聲音有點慌張，“我有預感，明闌師父出事了！”

“那，我們快回去！”

兩人一路狂奔，快要大門時，看到庭院中有一片火光，如同方才那顆珠子被摧毀之前那樣，劇烈燃燒著，兩人趕過去的時候，看到火光從空中徐徐下落，火勢漸漸小下去。而所有的僧人都聚集在這裏，他們雙手合十，低頭誦經。

讓海曇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——她的目光在僧眾身上一遍遍掃過，沒有明闌的蹤影！

她又重新看著地上那團快要熄滅的火，明白了一切。

她突然想到，為什麽在明闌幫她們把那顆代表乾陣的巫術之珠碾為齏粉後，臉上有那種悲哀的神色，因為他已料到了自己的結局。

在她所謂的“美人計”裏，那次故意同他在一片玉米地裏拔草時，那片刻的失神和微微的臉紅，已將一個全心清修的佛子拉入了萬丈紅塵深淵——那是多麽不該有的心動。自此以後，心魔入侵，他修行不進反退。而今天他又在沒有征得寺院眾僧的同意下，因為徇私而毀壞了他們的信仰所在，即使只是金佛之手所執一串念珠裏的一顆，那麽小小的一部分，對於一個虔誠的佛徒而言，又是多麽不可饒恕的罪過！

一定是因為這樣，寺院對明闌施了刑罰，以懲處他的犯戒和對佛的褻瀆。但無論是他只破她們的計還是幫她們完成那個目標，他從來沒有說破。

風將一片雨絲卷到她的臉上，又順著下巴滴落下來，突然她感覺這滑下來的雨滴有了熱度和微鹹的氣味。

那是眼淚，一個殺手的眼淚。

作為“明”組織裏殺手成員之一，不僅巫術強大，反應敏捷，心機頗深，而且還比常人更加殘忍，在面對強大的敵人時，她必然會心狠手辣絕不留情。但在這場悲歡裏，一個至潔至善之人，即使在看清她的險惡用心後，仍然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來完成她的願望，這樣品性的高華讓她無地自容且心痛。如果明闌是一片游於天空的雲朵，那海曇簡直就是地上一攤黑泥，有他在時，自己的人性之卑劣馬上顯露出來。

海曇的情緒瞬間失控，“我不知道會這樣，我不知道，不然，我一定……”海曇突然狠狠將目光看向眾僧人，“即使明闌師父毀壞了佛像，但那只是極小一部分，並非不能修覆，你們對他的懲罰也太過了吧！”

面對她不講理似的遷怒，所有僧人仍在默默誦經，只有站在海曇旁邊的一個僧人向她行了個禮，然後說：“這位施主，明闌***，是他自己的選擇。”

“自己的選擇，我不相信，試問，你會無緣無故選擇***嗎？”海曇厲聲反問。

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。

“那就是了。明闌是不是***，即便是***，也定是被你們逼迫所至。”海曇憤怒地說：“不管你們是直接還是間接燒死了明闌，我會為他報仇。我將以同樣的方法來回報你們，我準備一把火燒掉這座寺院！”

一直不說話的夜蘭立刻拉住了海曇。

海曇過激的言語和舉動，終於讓眾僧人們的目光聚過來。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僧走過來，他大約是這天籟殿的住持，他向海曇緩緩行了個禮，說道：“阿彌陀佛。施主請勿躁怒，明闌***一事，在兩位施主看來是死亡，亦是紅塵中人最慘痛的事，但在吾輩修行人看來卻是新生，當然更是奉獻。”

“奉獻？”夜蘭和海曇一起看著那老住持。

住持接著說：“這座大山底下有一股天然熾焰，它如同地下水流一般流動不止。一百六十二年前，人們為了防止這股熾焰之流沖出山體，禍害世人，就在這山頂上建了一座寺廟，以佛家法力和清凈之氣鎮住這熾焰，使其永遠待在這山底下。所以這座山上的溫度和日照似乎永遠比別的地方更強烈，其實都是山體裏的熾焰所至。幾年前，一位巫術師來到我寺，他來的時候，跟你們說著相同的話，‘路過此地，借住一宿’，不過自他走後，這種日照更強烈的感覺比從前更甚，導致我寺僧人們種植用來自給的糧食，總是收成極少。所以很多時候，僧人們還要下山去化齋……”

“打斷一下。”夜蘭說：“請問住持，那個巫師的名字，是否叫做雪蓑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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